Haru 柳暖花春

五天的時間說長不長，說短不短，卻足以體會何為思念。

對他們倆人來說都是。

漠北君家的社區附近有個小公園，經過公園旁的小道通出去後，就是熱鬧的大街。走在一半的時候，就能聽見馬路上的人聲鼎沸，琳瑯滿目的小吃和商店映入眼簾，有別於在美國時的感覺，這裡的一切都是尚清華第一次感受，由於他西方人的外表說著一口不太流利但清晰的中文，附近的商家很快就認識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小男孩。

「阿姨，請給我一杯柳橙青茶。」

雖然美國也有這種手搖飲料店，但價格不菲，也不是這種在家附近幾步路就有一間飲料店的距離，通常都要開上好一段路的購物中心才會有，所以他並沒有在美國喝過。尚清華自從前幾天買過一次後，就迷上了手搖飲料，盛夏的午後來一杯冰冰涼涼的飲料最過癮了。

手搖店的阿姨原本在店裡忙碌，一聽到聲音便抬起頭，看清來人便熱情笑著說：「小帥哥又來啦，微糖正常冰對吧？馬上好！」

尚清華靦腆的笑了笑，他實在還不是很習慣這樣的稱呼。

拿到飲料後，他又繞去買了點晚餐的材料，才慢慢踱步從小道穿回去社區。太陽斜斜的掛在高空，午後四點陽光已經沒這麼刺人，小公園裡開始有大大小小的人在活動。

尚清華經過時，聽到一陣像是小輪子快速摩擦地面，偶爾伴隨重物碰碰的掉落聲，不免有些好奇的張望。公園往內走一些有個小型的滑板練習地，這些聲音便是從那兒傳出來的，看著自由操控滑板在Ｕ行滑坡上來去自如的孩子們，他不免有些羨慕，幻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能學會。

或許是因為自幼喪母，尚清華幼時挺早熟，他知道父親獨自賺錢養家不易，便主動接手了家裡的一切工作，放學後就在家洗衣、做飯、幫忙打掃家裡，好讓父親能夠心無旁鶩的在外面工作。

也因為如此，尚清華就學期間並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，直到漠北君的小阿姨進入了他們父子倆的生活。尚清華才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，可也早已過了會向父親撒嬌的年紀了。

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，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，尚清放學後喜歡一邊幫忙做家事，一邊聽阿姨說在家鄉時的故事，說的最多的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侄子。在小阿姨的故事裡，她那有總是自己的想法並且實際去執行的侄子，對尚清華來說是憧憬也是嚮往。

他獨自坐在公園的石塊上，腳邊放著已經喝完的空飲料杯，抬頭望著不遠處即將下山的太陽，伸出右手嘴裡一邊叨叨著，一邊扳過指頭：「還有一天啊……」

＊＊

完成第一天的任務，漠北君拖著些許疲憊的身軀，在分配到的房門前與負責今天值夜的同事打了招呼，便走進去。

鬆開脖子上的領帶，褪去外套隨手放在椅背上，漠北君便往床上倒去。這是他們執行任務的習慣，身上仍穿著防彈背心，腰間上的裝備也未曾卸下，為的就是應付突發的狀況。

畢竟會僱用保鑣的，絕不是一般人。

雖然高強度的集中精神十分容易疲倦，但執行這樣的任務相對能拿到的酬金也不會少。為了多少能給自己為數不多的家人們補貼生活的費用，即使危險他還是毅然接受了這份工作。

他翻過身側躺著，望向另一邊空著的床鋪，腦內卻想起另一人的身影。那個突然闖進自己生活的小朋友。即使兩人的年齡實際上並沒有差很多，但已經出社會的他總會不自覺的把還在念書的他當成孩子。

不自覺的伸手碰了碰冰涼的床鋪，有股癢癢的感受爬上心頭，他卻不清楚是什麼感受，睡意悄悄的籠罩，就在快睡著前他不自覺地想著：「真想快點回去……」

雖然他還無法釐清自己這種心情的想法，但也許在見到那人的時候就會有答案了吧。漠北君這麼想著，不知不覺就完成了為期五天的任務，在自己都沒察覺到那愉悅的心情，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歸途。

＊＊

結束五天工作的漠北君又獲得了兩天的假期，當他驅車從公司回到家時，卻被關在了屋外。

由於當初漠北君買房時把前主人留下的鑰匙弄丟過一次，因為平時家裡只有他一人，忙起來就沒想著要去在打一副備用，所以他一直以來只有一副鑰匙。這次尚清華借住，原本他想多打一副給他在這段期間使用，可被尚清華以不用麻煩為由給拒絕了。雖然尚清華心裡十分的想要，可也不想因為他的緣故，還要讓對方這麼麻煩。

漠北君只好將自己的鑰匙交給了暫住的尚清華使用，此刻在按了門鈴也始終無人開門後，他默默的做在了梯台上，從行李袋裡拿出尚未開機的手機，回憶著自己好像也沒有跟尚清華交換過聯絡方式。

看著黑暗的螢幕畫面，他忍不住嘆了口氣，按下了開機鍵，一邊思考著這個時間對方會去那裡。

這一等便等到了掌燈時分。

嬌小的那人，一手提著手提袋，另一手握著個空的飲料杯，在離家還有段距離的位置，愣愣的「咦」了一聲，然後是飛快地踩著球鞋奔跑的聲音。

「漠北君！你回來了！」

對方額頭上滑下大大小小的汗珠，嗓音帶著奔跑後的喘氣，眼眸裡卻是藏不住的愉悅。

這一刻，連滿天的星斗，都沒有眼前那人的眼眸耀眼。

冷漠的臉龐，有了些許的溫度，漠北君勾起嘴角，說出了多年都不曾在說的那句話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 ＊＊

兩天的假期，就在漠北君教尚清華滑板技巧中度過了。

起因是兩人在漠北君回來那天的餐桌上，漠北君隨口問起他去哪。

「你下午去哪了？怎麼去了這麼久？」漠北君很是疑惑，買菜也不用買到這麼久吧？

尚清華一聽這個問題不好意思的笑了，「在公園那邊看別人滑滑板……」接著便眼底冒星的手舞足蹈形容著滑板的情形，期間忍不住脫口：「我也好想學啊。」

於是飯後漠北君便從儲藏室裡，找出了他小時候第一個用的滑板，並送給了尚清華。

尚清華看著底部有黃色大星星的藍底滑板，不敢置信在漠北君跟滑板之間來來回回的看，最後才像是找回語言能力般吞吞吐吐的道：「送給……我的？」

「嗯。」漠北君點點頭。

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，尚清華欣喜若狂地撫摸著滑板的每一個紋路，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抬起頭看向漠北君，「謝謝你。」

一股暖流湧進漠北君的心裡，這種奇異的感受令他忍不住開口：「明天我教你滑吧……」

於是隔天一早，用過早飯後，趁著陽光還不刺人，尚清華就興匆匆地拉著漠北君來到練習場。

他提議讓漠北君先滑給他看看，漠北君看著尚清華塞過來的滑板有些為難。他已經有幾年沒有滑滑板了，他放下滑板單腳踩了上去，左腳在地面推了幾下便踩了上去。因為很久沒有踩在滑板上，他挑了比較寬廣的空地找回感覺，所幸即使有幾年的空窗，身體卻沒有忘記滑板的感受，雙腳踩在滑板上微微彎曲，接著便控制方向往小坡道滑去。

嘗試幾次後，他便加速在場地裡穿梭，速度快的凌空在坡道上，引的尚清華驚呼連連，暢快的速度感也令漠北君找回了體感，他停在尚清華面前問道：「想學嗎？」

尚清華不加思索的上下點頭：「想！」

直到漠北君要回去上班了，都還意猶未盡。

「我還能去練習嗎？」

尚清華送到玄關，期待的眼神望著漠北君。

漠北君沉吟了一陣，用手掌拍了拍他的頭頂，道：「穿好護具就可以，自己小心。」

「好！」

看到他興奮的表情，漠北君忍不住提醒道：「今天我五點就會回來了。」以免這個小不點忘了時間又把自己鎖在外面。

尚清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，不好意思的回道：「我知道啦……」

＊＊

例行的任務回報完成以後，漠北君坐在屬於自己的辦公桌前。

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工位，但像他們這種職務坐在這個位置的機會，少之又少。而漠北君也只有在需要將任務回報製作成文件檔的時候，才會坐在這裡。

一邊敲著鍵盤輸入文字的同時，漠北君腦海裡思考的是如今寄住在自己家的尚清華。

事實上在執行完任務，在階梯上等待尚清華，並且在那人站在自己面前時，他就明白了自已的心情。

正陷在思緒裡，不自覺停下手上動作的漠北君引起了隔壁工位同事的注意，他奇怪的看了兩眼，忍不住喊他：「北哥？你怎麼了？」

漠北君回過神，回頭看向出聲的人，看上去稚嫩的臉龐，彰顯著此人社會新鮮人的身分，對方臉上此時透露出對他的擔心。

「沒事……」頓了一下，漠北君突然想起什麼般，又朝他問道：「我問你……你覺得一見鍾情這種事……可能嗎？」

「啊？」對方明顯吃了一驚，可看漠北君認真的神情，他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，語速緩慢的回答：「我覺得……是有可能的，聽我爸媽說……他們倆雖然是相親認識的，但見到對方第一眼就喜歡上對方了。」

對方回憶了一下，接著道：「而且不是我要吹，我都這麼大了，我爸媽感情真的很好……現在還動不動就兩個人一起去約會……」說完還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，然後歪著頭問道：「北哥怎麼突然這麼問？該不會——！」

「謝謝你的分享。」漠北君在他準備要說什麼之前，快速地打斷他的話，手上不停的將檔案寄給上司，準備關機下班。

「欸欸！北哥在跟我多說一點你的情況啊！」

把還在鬼吼鬼叫的同事拋在腦後，漠北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辦公室，搭電梯下到停車場，然後迅速的啟動駕車，往家的方向駛去。

當他緩緩駛進社區，離家還有段距離的時候，就看見自家門窗透出的光線，那一刻光線似乎也照進了他的心裡。

他將車子停進一旁的車庫，拿起外套和隨身物品便開門下車，人還沒走到大門，就聽進門鎖的彈簧聲，接著大門就刷的被推開。

從室內流瀉出暖暖的黃光，將身前之人籠罩在黑暗中，背著光線他仍然可以看見那人臉上清晰的笑容。

「你回來啦！」

漠北君再見到那人的笑容時，內心有了計畫，以往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塊臉，也有了明顯的鬆動，他勾起的笑像是遲來的春風吹入了尚清華的內心，令他不禁看傻了。

＊＊

那天過後，漠北君向公司提出因為某些因素，想暫緩長期任務的需求。好在由於他各種任務都不推辭的態度，讓上司二話不說就批准了，因此獲得一個月的延期，這段時間每周必須正常上五天班，協助一些文書處理的工作。

他回到家立刻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尚清華，對方顯然也很開心。

他問道：「這麼說周末你都會在家嗎？」

漠北君點點頭，回道：「所以想問你有沒有想去哪，這個周末可以帶你出去走走。」

尚清華受到父親的影響，是個標準的戶外派，一想要可以出去，他立刻就答：「想去山上看星星！」

「看星星？」漠北君疑惑的重複了一遍。

尚清華點頭如搗蒜，「我看新聞說這幾天的天氣都很好，現在去的話，可以順利看到夏季大三角！」

「原來如此，不過這方面我不太熟悉，具體要去哪個山……我可能要先查看看。」

「那我上網查查看？」尚清華建議道，「反正我在家也沒什麼事。」

漠北君想了想，「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
得到允諾後，尚清華興高采烈的拿起手機，一邊問道：「我們是當天來回嗎？」

漠北君從來沒有特地去「看星星」過，對此沒有半點想法，所以便反問：「你有什麼建議嗎？」

此時尚清華已經在手機上找到一些地點了，便道：「如果想當天來回，這個擎天崗離這裡不遠，海拔也不高。」他把手機遞到他面前，人也坐到漠北君的身邊，專注的說明著畫面，並沒有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過份親密。

「以前我跟爸爸也會在當地的露營地住一個晚上，我剛剛看到這個拉拉山附近也有露營地……你覺得怎麼樣？」尚清華回過頭想詢問漠北君的意見，卻因為過近的距離，扭頭的同時嘴唇擦過了對方的臉頰。

兩人原本注意力都在手機螢幕上，突如其來的碰觸都令兩人嚇了一跳。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尚清華，他跳起來並把手機塞進漠北君的手裡，大喊了一聲：「我去洗澡！」便一溜煙跑上二樓。

漠北君回過神，看著對方落荒而逃的背影，輕笑出聲。

「……怎麼辦呢？」指尖摩娑著手機的邊緣，他喃喃自語道。

臉上還殘留著柔軟的熱度。

若即若離。

這四個字自從漠北君開始朝九晚五的正常上下班後，一直在兩人的相處中盤旋。若是在這之前漠北君能很肯定的說，尚清華是喜歡自己的，可現在他不確定了。

兩人各自洗漱完畢，在房門前道晚安，漠北君重重的倒在床上，他又有些不懂了。之前那次任務結束回來時，見到他的那一瞬間，在那一瞬間，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情，那股揪心又酸澀的感覺，他從未有過的悸動。

雖然是明白了，但對方只是相處不到一星期的人，甚至還是他小阿姨現在名義上的兒子，還有對方的態度，雖是明顯感覺對方是喜歡自己，但這個喜歡究竟是愛慕還是憧憬？即使知道自己是喜歡上對方了，可長年來的工作習慣使得他不得不想得更長遠一些。

如果尚清華也「喜歡」他，那麼他們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距離。漠北君翻過身，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，靜靜地閉上眼，腦內卻是閃過方才對方近在咫尺的模樣。

光是如此，身體的某個部位便不受控制的站起來。

「唔——」他深呼吸了一口氣，才慢慢睜開眼，「好想多碰碰他——」